【越恭】春日宴(续)(大结局)

  陵越把他张着的五指轻轻推开,打量了他一番,道:“发生了何事?”

  少恭正想炫耀擒匪之事,便也忘了要哭,叉着手将下山后遭遇飞速说了一通,他一路说得兴起,少不得要夸大些许,直到提及芙蕖及时雨般出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瞟了眼陵越,怕他责骂自己和玉泱行事鲁莽。

  陵越听见少恭被人绑在匪寨时,脸色果然稍变,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向来竭心尽力地呵护这个孩子长大,此时便觉有此一遭倒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少恭反而觉得这反应有些不太寻常:“……你不骂我们?”

  陵越失笑摇头:“在你心里,我便如此不通情理?”他说着把少恭拉到跟前,俯身下去道:“我的少恭长大了,是个智勇双全的好孩子,我怎么会骂你?”

  少恭扁扁嘴,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那还罚我跪着……”眼见着陵越的眉头又要皱起来,便又赶紧道:“好了好了,灵曲的事是我不对,我真的不知道会那么严重……要是早知道会走火入魔什么的,我——”

  “如何?”

  “我哪还会等到今日,早就下手了!”

  “……”陵越正要发作,忽见那张早已破涕为笑的脸上满是狡黠,便重重一哼,放下脸来。

  少恭嬉笑着拉拉他袖子,毫无诚意地道:“我知错啦,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他既然肯以身涉险去救毫无干系之人,自然也不会真的生出什么害人的念头。然而此时虽知他是故意开玩笑,但陵越有意要叫他害怕,好让他从此心中对性命攸关之事有所敬畏,便仍是不理他,只冷眼看着他像奶猫一样地撒娇。

  忽然,脖子冷不防被人搂住,紧接着一个软软温温的东西覆到了唇上,只一瞬,便又很快分开。

  陵越顿时灵台一片空白,半晌才缓缓抬手到自己唇上抹了一把,低头看去,指腹上些许嫣红,是春桃的颜色。

  “别生气了嘛。”少恭垫脚亲了他,正得意,见他手上沾的膏体,不由“咦”了一声,然后马上想起了是什么,于是笑起来,“哈哈,现在你嘴巴上也有口脂啦,我去拿镜子来给你瞧!”

  话音未落,手便被人一把拉住。

  陵越伸手环在他腰上,把他拉近自己,嗓音有些低沉:“这是作何?”

  少恭被他紧紧锁在怀里,不太明白他在问什么,只是看他突然又变了脸色,心下不免生出一丝紧张。

  “你是觉得,如此我便会不生气……?”

  “不是。”少恭摇摇头。

  陵越按住他,不让他乱动,声音愈发的深沉:“那为何要……”他噎了一下,后面半句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少恭直直地看着他,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陵越犹豫了一下,抬手将一根手指放在他唇上,从唇峰描摹到唇角,问:“为何要做方才这般举动?”

  少恭被他问得一愣,嘴唇上被他摩挲过的地方泛起一阵莫名的热,就连环绕着自己的那熟悉气息也变得灼热,让人躁动不安。

  为何?为何?刚才看到他的两片薄唇那样严肃地紧闭着,心里好像突然间就涌起这么一股冲动,想要凑上去尝一尝,看看他的嘴是什么味道。

  可是这股冲动从何而起?!

  少恭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心乱如麻过,讷讷地只是回答不上来。

  陵越却不肯放过他,环着他腰的手又是一紧,道:“说啊。”

  少恭摇摇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陵越,失了一贯的冷静,眼中那般急切、期盼,全是因为想要听见一个回答。

  “我……”少恭张张嘴,嘴唇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陵越在逼迫他,他知道,但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垂下睫毛,听凭陵越发落。

  他才刚十四岁——陵越见他睫毛微颤,弯翘的末梢已经挂上了泪珠,自觉是逼狠了他,却决定硬着心肠继续问:“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我——喜欢你啊,一直都喜欢,全天下最喜欢你了。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我困了,想去睡觉。”

  陵越松了手,闭上眼掩去浓浓的失望,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素的模样,任由一团火似的精灵挣开自己怀抱,道:“去吧,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在西数第三间。”

  少恭几乎是逃离一般跑了出去,等到了住处推门进去,已是泪水涔涔,将那身未及换的嫁衣打得濡湿。他将嫁衣飞快脱去,细细洗了把脸,把脂粉和眼泪都尽数擦净,躺到床上拿被子蒙了脸。

  玉泱本在榻上睁着眼无眠,此时听隔壁动静传来,便知是少恭。他御剑到太华山,将这早已放到心尖上的人送到师尊房前,自己则悄悄跟芙蕖问了住处所在,先去歇下。

  既然他和师尊有话要说,自己不便打扰,还是明日再去向师尊请擅离门派之罪吧。

  玉泱想着少恭先前在他剑上既紧张又兴奋的模样,嘴角便忍不住弯了起来,只是这个笑没有持续很久就转成了苦笑。他让少恭随他一同御剑,一来是不想劳烦芙蕖师叔,二来——

  “本地风俗,这新娘子都是由哥哥抱上花轿的。”

  呵……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不正是要送他去“出嫁”么。

  玉泱辗转反侧了半天,眼前一时是师尊对自己的谆谆教诲,一时又是与少恭在一起时的画面,那张脸是那么的可恨、可厌、可爱、可疼。玉泱只觉得越想越不明白,师尊与他,无论如何看来,都难逃离经叛道四字。可两个人之间若真是深情缱绻,又岂是这四个字可以阻拦?

  他想着想着,醒觉之时,发现自己竟已站在隔壁房的门前。他下意识比了个扣门的姿势,纠结了半天还是收了回来,调头走了。

  翌日清晨,玉泱换回天墉城弟子装束,便去向陵越请罪。隔壁还没有动静,想来那人一向贪睡,现在还在睡着。

  擅离门派在先,妄自托大在后,玉泱原是做好了被狠狠责罚的准备,孰料陵越并未追究,只是淡淡地命他在白日的试剑大会上竭尽全力,便当是将功抵过了。

  玉泱低头应了声便退了出去,谁知没走几步却撞见了眼下一片淡青的少恭。

  只是他虽然面有疲色,眼里却泛着生动的光彩。

  “玉泱!”

  玉泱躲不过,只得点头算作答应。

  “你从陵越那里回来么?”

  “嗯。”

  “我……我有话要说……你先别走,听我说完。”少恭咬咬嘴唇,带了几分恳求地看向玉泱。

  “你不是曾经问我,明不明白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男女之情吗?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不明白。”

  “我从前想,我是喜欢陵越的。可是,陵越对我如师如父一般,我们又都是男子,我怎么可以喜欢他呢?可是,我又确实是牵挂他、思慕他,想要每时每刻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可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作喜欢……总之,乱七八糟的。”

  “昨天我想了一个晚上,结果竟然就突然想通了!”

  “玉泱,我已经想好了,不管这是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这都不重要,我只想要和陵越在一起,就足够了。”

  那个羞赧的、嗔怒的、如孩童般容易哭鼻子的人不见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已经明确自己心意的神采飞扬的少年。

  玉泱很想问,那我呢,你对我又是怎样?

  然而又何须问,那个答案他早就了然于心,只是迟迟不愿面对,反而给自己找了一堆的借口。而那些借口在少恭这些直截了当的剖白前,便荡然无存。

  他虽看似懵懂,却远比自己看的透彻,将困扰自己的那些束缚视为无物。就像他大大方方穿了女子的衣裳去扮了新娘,在这件事上,他也是一样的心如明镜。是啊,又何必去纠结他们之间到底是亲情、爱情,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在一起长久相伴,这些又有什么重要?只在这一层上,他便已远远及不上他的步伐。

  “玉泱,我决定要去和陵越说清楚,你说好不好?”

  玉泱明白,他虽这么问,却并不是在征询意见,只是要一个鼓励。

  “……好。”说罢,玉泱握紧了手中之剑,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用力划了一道,剑尖下决心似的停了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今往后,潜心修道,光大天墉城剑术,便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试剑大会是神一道天盟的传统,当初为斩杀凶兽相柳,各大修仙门派组建起这个同盟,就以试剑大会的方式来决出各家精英,作为对敌的中坚力量。后来相柳虽被封印在泰山之下,这个传统却因被各派看好而一直承袭了下来,各派轮流做东,每十年举办一次,由各家的掌门率弟子赴会,年轻一代的弟子们便通过抓阄,两两进行切磋,获胜者晋级,如是几轮,直到决出头三名来。第一者便能从神一道天盟的藏书中择一本带走。

  今年便是轮到太华观主办,太华山常年被大雪覆盖,巍峨浩渺,仙音缭绕。此时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比试,比斗场上净是些年轻的面孔,使什么武器的都有,而各大掌门及所携随行者则绕着场地一圈坐开,面前的台子上摆了各色瓜果佳酿,地上有法阵生温,所以虽然飘着雪,却也并不觉寒冷。

  试剑大会看似热闹欢欣,实则关乎各派颜面,所以旁观之人说笑之间,总还是留神着场中。

  某两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少恭坐在陵越身旁,看别人打得无趣,便自顾自去剥荔枝来吃,而陵越端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场上,心却不自觉地想起了试剑大会正式开始前的事。

  他想了大半夜,本打算回天墉城后,便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意告诉少恭。他早已决意将“欧阳少恭”的故事一瞒到底,也就不打算向他解释自己与那人之间的过往总总,所以到时他接受也好,吓着了也罢,总让他自己作决定就是了。没想到早上这孩子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陵越,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打乱了他的计划,素来沉稳的天墉城掌门竟像头一次陷入爱河的少年一样发起楞,许久才点点头,道:“嗯。”

  少恭也没去细想这个“嗯”背后是什么意思,只依着自己的心意补充道:“昨天我亲你,也是因为喜欢你啊!”

  陵越沉默起来。

  少恭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略微有些失望,但并不怎么难过——反正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也还有大把时光。如果有一天呆腻了天墉城,他就一直等到陵越不再做掌门的时候,然后他便可以拐着陵越去山下红尘中看遍各色美景,吃各种好吃的。

  然后便有童子来请陵越移步比斗场,说是试剑大会开始了,少恭便把心事暂且丢到一边,跟在陵越后头去看热闹。

  第一轮的切磋已然过半,少恭百无聊赖地吃掉了一整水晶碗的荔枝,又去拿了片香瓜捧在手上,低头要去啃,下巴却被人托了起来。

  不用看就知道是陵越,陵越最喜欢把他下巴抬起来捏着。

  “干嘛?”

  “刚才有句话没来得及对你说。”

  少恭突然心跳起来,“砰砰砰”地飞快,仿佛马上就要冲破身体而出,他不知道陵越口中说出来的会是什么,慌得丢了手中的瓜,赶忙去捂陵越的嘴。

  “不,你别说!”

  陵越拉开他的手,对着他掌心落下一个吻,道:“我也喜欢你,一直以来。”

  少恭受了惊吓似的低呼了一声“啊!”,随后有些狐疑地问:“真的?不是敷衍我?”

  陵越朝他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这些年来,他把他当世间之至宝一般拢在掌心,放在心口,如今他长大开了窍,有些话即便不说,他也总该能够明白。

  少恭哼哼了两声,紧接着就欢欢喜喜地搂住他,把头埋到他颈窝里笑。

  只听得陵越说:“你把荔枝都吃完了。”

  少恭忿忿地想,这种时候你居然来跟我计较这个?!于是抬起头道:“是你自己不吃的嘛,就没给你留了。”

  陵越一笑,抬手把他唇角残留的汁液抹去,道:“不怕,我尝一尝便好。”

  少恭正想着他要到哪尝去,一个深深的吻已经落在了唇上,软软的舌尖沿着唇内描摹了一番,还舔了舔他的牙齿,撬开他的牙关,极尽温柔地探进他口中,好好地把他品尝了一番。

  还好此时场中的切磋正胶着,众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那打斗的双方看,竟没人注意到观摩席上,天墉城的掌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了一个少年。

  

  试剑大会持续了三天终于结束,玉泱不负师门所望,得了本次试剑之首。陵越只觉得,他在此次大会上表现竟远胜平日在门派中,一招一式都发自本心,剑随意动,颇有当年师弟“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的风姿。

  陵越率门中上下辞别太华正要离去的时候,却发现独独不见了少恭。

  派人去寻,才知道原来是跑去了太华山秘境。陵越眉心一跳,真是胡闹!

  同一时刻的太华山秘境外,一名太华弟子关切地问:“如何?可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

  “诶?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此时又一太华弟子从远处跑来,高声道:“哎!你们天墉城的人都在等你呢,快些去吧!”

  “好,这就去!对了,这位妙法小哥,今天多谢你啦。”

  

尾声

  一行人御剑回到天墉城,已是入夜时分,便各自去歇下。

  陵越才有些睡意,忽听见房门被人推开,从外头钻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悄悄合上门,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床边脱了鞋,往陵越被子里就是一钻。

  陵越侧过身,也不睁眼,浅浅一笑,道:“怎么今天忽然又要来和我睡?”

  少恭把他胳膊拉过来枕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陵越,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这么晚了……讲罢。”

  少恭眼睫一眨,在黑暗中凝视着枕边人的脸,缓缓道来。

  百年前,太华门下有一名叫逸尘的弟子,在外认识了个极貌美的姑娘,与她情深甚笃。那姑娘原是巫山神女死后剑心碎片化成的露草,露草渐渐化为人形,形貌与巫山神女一样,后来因为一场大战耗尽了灵力,而又重新化为露草。那逸尘虽去做了皇帝,却不愿这姑娘就此消失,便托自己的师尊清和真人好好照拂露草,又用神女墓前的三生石封印了她的记忆,将解除封印的咒诀刻在石上,放在了太华秘境中,只待有一日露草重新化为人形,再将记忆归还于她。只可惜,直到那做了皇帝的太华弟子驾崩,这露草都没能再变回人形,那三生石便也一直放在了太华秘境中。

  “你说,若这露草姑娘后来化回人形,清和真人是将她的记忆还给她好,还是不还给她好?这清和真人只怕是不忍让她为了逸尘而伤心,但又焉知那姑娘自己是否愿意就此前事尽忘呢?”

  少恭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手指松开一直握着的那枚已经失了光彩的玉坠,悄无声息地探进陵越寝衣中,边在他腰间来回摩挲,边认真问道:“陵越道长……你,以为如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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