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偃学得飞快。他对这个全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强烈的求知欲加上谢衣赋予他的智力使他在短期内适应了在静水湖居所的生活。
在谢衣的设计里,阿偃虽然懵懂,却有识文断字的能力,所以除了手把手教阿偃一些基本生活常识以外,更多的时候谢衣只是将一些下界的书籍丢给阿偃,让他自己去看。
这样做的后果是,勤奋自学的阿偃将书上的东西囫囵吞枣地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偃甲脑壳里,理解起来难免与正常人有些偏差,有时候甚至让谢衣哭笑不得。
比如这一天。
谢衣出门去采买制作通天之器所需的偃甲材料,临走前叮嘱阿偃在家好好看书,不要乱碰他的工具,不要胡乱模仿书里的东西,更不要进他的厨房。
阿偃点点头答应了,然后愉快地躬了躬身说:“一路走好。”
此时的阿偃已被谢衣改良了发声部件,说起话来除了语速慢得令人着急以外,其他都与常人一般无二,甚至比谢衣本人说话声音更动听。
谢衣走在路上,几次三番都想折回去看看阿偃在做什么。倒不是他有强迫症,而是他实在是有些怕了让阿偃一个人在家。
上一次他才离家半天,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偃甲房炸了,而那个罪魁祸首抱着自己断掉的半截木头胳膊悻悻地坐在旁边生闷气……
“喂,要生气也应该是我生气才对吧!”
修复偃甲房花了谢衣半个月时间,修复阿偃又耗去他两天。
再上一次,他在外帮人做偃甲船,累了一天后回到江海寸心居,原想着好好做一顿好吃的犒劳下自己,一进门却看到阿偃笑吟吟地端出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招呼他吃。盛情难却之下,谢衣默默尝了一口……然后三天没能起得了床。
再上上一次……
谢衣细思恐极,不敢再想下去,只好强迫自己甩掉折回去看阿偃的冲动,快步向外走去。
哪怕自己三令五申地禁止,哪怕阿偃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但每一次归来,等待自己的都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的设计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谢衣觉得心好累。
不过,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谢衣在海市买到了想要的材料,踏着一地月华归来时,心情还算舒畅。
屋子里没有点灯,乌麻麻的一片。
今天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嘛,谢衣暗忖,难道阿偃不在?
“阿偃?”
“啊,你回来了。”好听的声音从谢衣的卧室里传来。
阿偃在卧室里?他去那里做什么?
谢衣有些讶异,忙放下手里的材料包,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白白的月光从窗外泄进来,照见一个人影躺在自己床上。谢衣不由皱了皱眉头,赶紧将灯点上。
“你在做什么?”
阿偃拍了拍身上盖着的薄被,冲谢衣笑着眨了眨眼:“我在温席。”
“什么?”谢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于是阿偃重复道:“香九龄,能温席。”边说边指着榻上散着的一本《三字经》和一本《孝经》,又生怕谢衣不明白似的郑重解释道:“创造者,你是我的父亲,书上说对父亲要孝顺,我提前给你暖好被窝,你睡觉就不会觉得冷了。”
“……”
谢衣扶额,摇头道:“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不需要你给我暖被窝,何况……现在是夏天……”
阿偃有些困惑,望着谢衣,试图理解他的话。
谢衣却不指望阿偃能明白,只好说:“总之你先起来。”
“哦。”
阿偃坐起来,脸上挂着几分委屈。
“为什么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从未告诉我我是从哪里来的。”
谢衣语塞,就如同天下父母面对孩子提问“我从哪里来”时一样尴尬,他并不想告诉阿偃他其实是一具偃甲。
而显然他也不能说阿偃是他从路边捡的或者是在海市买偃甲材料满额赠送的。
“你以后就知道了……”谢衣只好像那些父母一样搪塞过去,“总之万万不可再如此称呼。”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阿偃茫然地看着谢衣。
“就叫我谢衣吧。”
明明已经相处了有些日子,不知道为何突然纠结起这种问题,偃甲人的心思还真难猜……
“可你说过,我才是谢衣。”
阿偃彻底困惑了。
谢衣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痛……
然而此时的谢衣并不知道,现在令他头疼的阿偃,他一生偃术巅峰、最引以为傲的作品阿偃,将来有一天会违背他的指令,就如一位真正温和善良而又信念坚定的长辈一般,将那几个现在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护在身后,然后带着“自己便是谢衣”的想法再一次对那人说:不悔。
而在这之后的日日夜夜里,阿偃又以他独到的理解力和行动力为谢衣带来了无数意想不到而又无可奈何的事。
谢衣为养成一只阿偃操碎了心。
直到有一天,阿偃不再作出幼稚的举动,并且不仅学会了照顾自己,还学会了谢衣的全部偃术。
“阿偃,我要出发了,这一次可能会离开比较久,你要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下去,一切小心。”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好,那我等你。”
百年间的漫长时间里,阿偃规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谢衣没有教过他何为孤独,阿偃便也不知道何为孤独。
他只是发现,炸坏的厨房,最终只能自己动手去修理。做出来的黑暗料理,只有自己吃掉。倘若因摆弄偃甲而弄伤了身体,也只好自己给自己修复。
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人终究没有再归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