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龄

　　先前陵越只凭心中一热，便向着那海上一点隐隐约约的影子御剑而去，等飞了有半盏茶的时光，他方在有些微寒的海风中猛然醒觉。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放眼望去，烟滔微茫中，海中央那一处孤影在眼前逐渐放大开来，竟是越来越近了。陵越心下有些暗恼，自被掌门委以打理门派事务的重任以来，他比年少时沉稳了许多，处理任何事情总是谨慎妥当，告诫自己要三思而后行，少有随性而为，更遑论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知自己心中所求为何就已冲动行事。

　　然而既已行至此处，便索性既来之则安之罢。 反正那地方现在也不剩什么……一场大火怕是连那场决战的痕迹也都早已毁去了。

　　屠苏师弟……

　　那玉横的力量几乎将整个东海都掀起滔天巨浪，当日一战可想而知是如何惨烈。陵越与百里屠苏师出同门，虽因屠苏的煞气之故，平日里二人并不太过亲厚，自五年前陵越败在屠苏剑下之后，陵越对这个师弟爱惜有之，不甘有之，敬重有之，但却再也没机会一较高下。当时只道来日方长，未料今日已是这般情状。

　　那日屠苏回山解封，陵越方从紫胤口中得知太子长琴一事，心知魂散已是无可扭转，却仍是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于心目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此人即将远行，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而如今……只盼若得天怜，教那位风晴雪姑娘早日得偿所愿……思及此处，悲痛不住涌上心头，陵越微微阖眸，不愿再多想。再睁开眼时，脚下已是蓬莱故国。

　　蓬莱既毁，原先的空间屏障也一并消失，陆地上浮出海面，已与普通海岛无异，在错开的层云下露出一片死寂的荒凉来。

　　徐徐落在宫殿山上，但见遍地是断壁残垣，焦土枯叶，全无半点生气。从前听闻蓬莱乃是世外仙境，犹胜桃源，后来遭逢天灾，将数千年绝境毁于一旦。不过陵越当时只是从典籍中见到有关蓬莱国的传说，又怎会想到竟与太子长琴有关，又怎会想到如今这传说就在眼前，从一片废墟中仍能看出曾经的辉煌来，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这里……便是那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陵越摇摇头，吸了口气，继续向几乎坍塌殆尽的宫殿深处走去。与所料不差，一切都早已付之一炬。然而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失望。

　　正要御剑离去，忽然瞥见远处石板下隐约有线微弱的金光透出。陵越以为是自己被日光晃了眼，定睛再一看，竟是真的！心中猛地一震，快步向金光的方向走去。

　　只见那石板正好斜架在后壁与地面之间，下面靠坐着一人，正好被石板挡住却并未被压着。陵越立刻搬开那石板，果真从后面露出一个笼罩在淡淡金光下的身子来。

　　是他？！

　　记忆中甘泉村里那个杏衫男子温润的眉眼与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这便是……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

　　这便是……想要夺取屠苏魂魄之人……

　　这便是……

　　欧阳少恭。

　　一时心中恨意翻涌，不由攒紧了佩剑，立时就要拔剑刺过去。陵越将手按在霄河上，手指不住轻颤，几番挣扎之下终是没有拔出来。罢了，既已死了，又何必再多做些什么。便是活着，留他一人在此，想必也再无可能离开蓬莱，最终仍是逃不过一死。

　　正要离开，视线扫过地上这人时，却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只见他面上虽没有半分血色，却仍是从这苍白中透出几分从前如圭如璧的淡泊从容来。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竟会视人命如草芥，挥手间就将那许多美好的生命化为焦冥？陵越胸中一痛，便扭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却见欧阳少恭周身金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得逐渐黯淡了下去，到最后竟是干脆消失无踪。陵越不由皱眉，蹲下来伸手到他鼻下一探，如想象中一般早已没了鼻息。

　　犹豫了一番，陵越似有不甘，又把他垂在地上的手腕抓过来，将自己的手指搭了上去。

　　竟然……！！

　　指尖上传来虽然微弱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着的心跳声。

　　他没有死！他竟还活着……陵越一时怔住。

　　片刻之间，心头已是数个念头滚过。最终一个疯狂的念头战胜了其他所有。只见陵越伸过手去，环住他的背，将那人整个托起来，然后召出霄河，最后竟是抱着欧阳少恭御剑飞出宫殿山外。

　　我定是疯了。陵越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