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龄

　　此人竟能一直悄无声息躲在暗处而不被自己所察觉……此种修为绝不简单，整个天墉城怕是都没有几个。而他出手相助后却又迫不及待离去，想是并不欲他人知晓。如此说来，倘若自己推测无误……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

　　念及这平静水面下实则杀机四伏，欧阳少恭便不敢再有所耽搁，催动起“一苇杭之”到湖中小岛上将那一株青霜天香采了。

　　披星戴月，载露而归。只见一轮红日从山外冉冉生起，霞光洒在青石台阶的露水上，映出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来。

　　“他情况如何？”

　　灵轩一夜未敢阖眼，此时昏昏沉沉地正要扛不住睡过去，忽然听见欧阳少恭的声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陵越师叔烧得厉害……你可是采到了药回来？！”灵轩心中难过，见是欧阳少恭回来，原先苦皱着的脸一下子露出些欣喜，一时也忘了要生他气这件事。

　　欧阳少恭没空答他，径直走到陵越床前，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额头，竟是滚烫得吓人，当即道：“出去，我要给他上药。”

　　灵轩犹豫片刻，道了声“好”，便退出门外。

　　欧阳少恭取了药臼，将一直护在怀中的青霜天香取了一叶出来细细研碎，然后便去脱陵越衣服。一层一层小心将浸满血的纱布揭去，最后露出皮开肉绽的伤处，虽昨夜已见过一次，一看之下仍是觉得心惊不已。

　　陵越在昏迷中似有所感，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此时尚有知觉……欧阳少恭心中一紧，这青霜天香虽是药力非凡，施于人皮肉之上却也最是痛楚，拿万蚁噬心、抽筋碎骨相比也不为过，而且这痛楚没有任何一种麻醉之物可解，只能生生受着。

　　“陵越，忍着些。”欧阳少恭也不管他是否能听见，狠了狠心，用手抓了些研碎的药草便往他伤口处按去。

　　一按之下，果见陵越兀地圆睁了双眼，额头上青筋暴起，沁出许多冷汗，双手死死揪住床面，却死命咬着牙，无论如何都不肯发出呻吟之声。

　　欧阳少恭怕他这样下去会咬坏牙齿，便伸出另一只手放到他嘴唇上，手指抚过陵越牙齿，示意他松开。

　　陵越却忽地将他手一把抓住，用力按向一旁。

       陵越……欧阳少恭暗叹一声，手下动作不由又加快了几分。

　　陵越已然疼得身体发颤不已，即便平素意志力极强，也敌不过这种出自本能的反抗之欲，欧阳少恭用手全力按着他都未能阻止他将药草挣落，只好干脆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压上去趴着，这才制住了陵越的乱动。

　　欧阳少恭伏在他身上，抬头见他仍是银牙紧咬，一时情急便强行捏开他嘴，拿起旁边的纱布塞了进去。见陵越满脸痛苦之色，欧阳少恭一边在他脸颊上不住抚摸宽慰，一边飞速给他上完药，然后拿了干净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

　　陵越昏沉中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觉得脸上有什么温软之物在温柔摩挲着，让他下意识地想贴近，那刻骨的痛意似乎也因此稍稍缓解了些许，而当疼痛终于停止袭来时，那温软便离开了自己。陵越本能地有些不舍，伸了手过来攥住他衣角，脸上露出几分孩子般的任性来。欧阳少恭不禁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脸颊，无奈道：“歇着吧。”

　　陵越如此折腾一番，也是乏到了顶点，手一松便闭上眼睛陷入黑甜的昏睡中。

　　欧阳少恭起身将剩下的青霜天香收好，一时也觉得倦极。这才忆起，从昨日午后至今，自己亦是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一路上只顾心急火燎的，竟未去管自己身体如何。倦意涌上来，正要靠在一旁歇息，忽听敲门声传来。

　　“上完药了吗？”

　　听见是灵轩的声音，欧阳少恭便也懒怠起身，半闭着眼恹恹答道：“进来吧。”

　　灵轩应了声进来，将手中所端之物放在桌上后便看向欧阳少恭。只见这人倚在床边，满脸倦容、风尘仆仆，长发和衣袍上都沾了不少泥土花叶，看起来甚至称得上是有些狼狈，与他记忆中那个行动处流云漫卷的欧阳先生十分不同。

　　“你……”灵轩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般地开口道，“吃些东西吧。”

　　欧阳少恭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半晌，方听他淡淡道了句：“多谢。”

　　灵轩见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索性捧了茶杯过来，有些气鼓鼓地往他面前一伸，道：“喝水！”

　　这动作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以至于茶水差点溅到少恭脸上。后者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将他那极不情愿却又不得已的表情尽数纳入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接过茶杯低头抿了口。

　　灵轩于是转身又去端了碗粥，不由分说塞到少恭手里，道：“吃粥！”等瞧着少恭喝了一碗下去后，灵轩方才好似松了口气，转眼却又没好气地“哼”了声，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怕你现在的样子，等陵越师叔醒来看到又要心疼！”

　　欧阳少恭将碗放下，问道：“陵越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灵轩一时脸色大变，又因为怕吵到陵越而压低了声音喝道：“你还问我发生了何事！我竟不知道原来肇临师叔是死在你手里，百里师叔也是因你而死！”

　　欧阳少恭心中一颤，默然不语，不错，这笔账终究要算。

　　又听灵轩已经一鼓作气说了下去。

　　原来陵越不知为何又带着欧阳少恭回了天墉城，一回来方知道欧阳少恭此前所做之事已在门派中传遍，有几个嚷得响的，一直主张要下山去捉拿少恭回来替肇临和百里屠苏二人报仇，这次二人回来便无异于自投罗网。那几个带头的便一径闹到了掌门面前，称绝不姑息欧阳少恭。

　　涵素原是任由陵越处置此事，现下不得已，便请了戒律长老过来商议该如何处置。戒律长老因道，百里屠苏散魂一事虽是因欧阳少恭而起，终是他自身解开封印所致，而肇临虽因欧阳少恭所赠药物而身亡，也终是因他心存贪婪之念。此两桩公案虽都与欧阳少恭脱不了干系，但若说因此而杀了如今这样一个灵力尽失、魂魄将散、命不久矣之人，传出去于天墉城名声恐怕不太好听。

　　不如就让他承受天墉城两剑，如此若能活下来，那便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当可既往不咎。

TBC

想了想还是不要让少恭冒着舌头被咬断的风险去亲人家了XD

陵越对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