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龄

　　如果他并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刚才那些奇怪的话来，又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也许不过是说梦话罢了——虽然对自己这样说着，心里还是无法遏制地生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异样。

　　“你一点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陵越忍住直冲头皮而去的恐惧感，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而欧阳少恭皱起眉头苦着脸，作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半天才展颜一笑，道：“难道我被车撞成了植物人，昏迷了十年刚刚醒来？”

　　说着还故意活动了一下手指。

　　“不要胡说，”陵越想起马路上那一幕，仍有些后怕，下意识地把他乱动的手抓住，“还笑，刚才真的差一点被车撞知不知道？”

　　欧阳少恭睁大眼睛。

　　陵越只好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梦话”一截不提。陵越说完，便等着看欧阳少恭作何反应，结果这人只是缄默听着，眼睛定定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陵越顺着他视线看去，不由耳根一热，一时失了反应。

　　欧阳少恭把目光由两人握着的手移到陵越脸上，道：“喂……”

　　陵越赶紧松开手，掩饰尴尬一般地去拿一旁早凉了的牛奶，结果手忙脚乱地差点碰翻，惹来“噗”的一声笑。

　　“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再这样了，对人对己都太危险，”陵越站起身来，“看把今天那司机给吓的。”

　　“好好好，道长教训的是。”欧阳少恭点点头，摸摸被陵越握得有些发疼的手指，又有点不相信一般地自言自语道，“不过我怎么会这样呢……不科学啊。”

　　是啊，不科学。是因为看到了马路对面的自己，所以才不假思索地横穿马路吗？可那又是为什么呢？那时他的表情，与其说困倦，倒不如说与刚才说“梦话”时一样，那样的空洞，迷茫。那么，他于“梦话”中为何会唤自己的名字？

　　陵越念头迭起，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当下只好离开。

　　欧阳少恭对陵越所说全无印象，再努力回想，这段时间的记忆也还是完全一片空白，就像床头柜上那杯牛奶一样。欧阳少恭看见刚才因为差点被碰翻而斜溢到杯口的奶渍，心里一动，伸手将杯子拿了过来，就着杯缘喝了一小口。

　　随手买的新牌子，口感竟然还不错。也许是因为牛奶里掺着平时那么沉着淡定的人偶尔露出的一点小局促而显得格外美味吧。

　　欧阳少恭在教务网上一查，自己的课程安排当真调整了一下，连着“被”放了好几天的假，不由有些无语。他闲的发慌，就在学校里到处瞎晃悠。他们这所学校有个人造湖，湖边烟柳画桥，风景很是不错，时常有男男女女的学生在此约会。欧阳少恭不知道这些，一路乱晃就晃到了湖边，撞破了好几对正在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正要深藏功与名地悄悄离开，忽然看到湖光如鉴的水面里映出一个熟悉的倒影来。

　　而那人看到的是欧阳少恭俯向水面，看起来好像要去水里摸什么东西，实在很不安全。

　　“小心！”

　　欧阳少恭被那人一把拉了回来，脚下一个趔趄，站稳后眼底却流出一丝极温柔的笑意。

　　“陵越，其实我被困在那九重天上的时候，一直都可以通过天河旁的镜子看到你。”欧阳少恭很自然地伸手轻触在眼前人的鼻梁上，然后一寸一寸抚摸过他的脸颊，又道，“我看见你那么专注地斫琴，却又总是不得其法。看到你吃碗徒儿呈的红豆汤圆也要红眼睛。还有你最后，在天墉城外的小庐中死去，那天昆仑山里下了场春雨。”

　　陵越每听一句，便愈是心惊肉跳一分。欧阳少恭再次提到了天墉城，而他查过，不仅各类典籍中没有，搜索引擎也显示无结果。初时他还怀疑依欧阳少恭的脾气，说不定只是为了报复他上次把滑板说成是御剑，故意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来捉弄他。可是现在看来……

　　却见欧阳少恭眼底的笑意已渐渐转成难以言喻的落寞，手停留在陵越耳畔的发丝上。

　　陵越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看到他的眉眼，却觉得这个人是那么的不真实。

　　好像来到庄周梦中的蝴蝶，翩然舞罢，就又会翩然离去。

　　“我就在你身边啊……”

　　陵越低声应道，也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欧阳少恭是不是真的能明白。

　　欧阳少恭说得那般情真意切，他不禁有些怀疑，在这熠熠日光下发出梦呓的，到底是欧阳少恭，还是他？

　　这念头只闪现了一刹，因为欧阳少恭很快再次合上双眼，倒在了他怀中。

　　陵越心里一紧，寻了个树荫下的长椅，扶了他过去坐着。

　　欧阳少恭眼睛紧闭，身体全无反抗地任由陵越摆弄，灵魂被剥离一般安静地靠在陵越身上。陵越犹豫了片刻，给一个当心理医生的朋友打了电话。

　　叫夏木的心理医生在电话那头道：“你这朋友有可能是比较严重的人格分裂症，他自己给自己编了个故事，然后完全沉浸在其中，渐渐就开始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不过具体是不是，还得带他本人来诊断才行，光靠这么描述不太精准。”

　　“嗯，谢谢，再说。”陵越挂了电话。

　　阳光透过树叶在欧阳少恭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光亮处的细绒毛上覆着一层碎金，风吹过来的时候，光影在他脸上晃动，眼睫毛也跟着微微颤抖，使他看起来既生机勃勃又恬静美好。

　　这样一个人，一个安静时能弹一手好琴，淘气时会跟你开玩笑的人，一个瞪眼、微笑都如此可爱却全然不自知的人，真的会有什么精神性疾病吗？而他，竟是在他的故事中么？

　　欧阳少恭迷迷糊糊中听见校园的广播声传来，睁开眼睛竟已是日暮。

　　“咦，陵越道长？我是在这里睡着了？”欧阳少恭捏捏太阳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怎么这么巧你又在旁边……”

　　果然，他什么都不记得。

　　陵越突然很想像抱一个孩子那样抱抱他。

　TBC

写篇文电脑崩溃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