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位于昆仑山巅,夜空格外美丽。
玉泱靠着石壁抱膝坐下来,仰头望去,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那星星,缀在漆黑的穹顶中,灿烂得好比某个人的眼睛。
却又比不得那双眼睛。
因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灵动,欢喜、悲伤、生气、委屈,百样情绪都写在眼眸中。
星月皎洁——玉泱忽地想起不久前的有天夜里,那人偷偷溜到他房里,把睡得正香的他弄醒,说要去看星星。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胡闹什么?星星有何好看?”
“昨天我看到古书上记载,有流星大如桃,从紫宫出,入北斗魁,星陨如雨,不可胜数。我想去看流星!”
“要看自己去看。”玉泱把被子一蒙,侧过身去。
少恭不肯放过他,道:“你陪我去,好不好?好不好?”
玉泱被他摇得不得安生,也没了睡意,索性起来一拳砸在床沿上,怒道:“你烦不烦,要看自己去看便是了,为何非要人陪?”
少恭被他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外面好黑的……”
玉泱听到这话,倒是笑了起来,翻身下床道:“呵,还有你害怕的东西?”
“才不是害怕!”少恭见玉泱到底是肯陪他去,不由得了便宜又卖起乖来,“我就是担心万一我被外面的鬼吃了,你在你师尊面前不好交待啊。”
“少来,”玉泱披好衣服,回头瞪他一眼,“师尊明理通达,怎会因为你自己的胡闹怪到我头上来?何况,天墉城清气鼎盛,一般妖物尚且不敢窥伺,又何来的鬼魅?”
两人一同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悄悄合了房门。
外面乌漆墨黑,除了头顶的星月便再没别的光亮。少恭故意凑到玉泱耳边,低声道:“我是听他们说的,说天墉城晚上有女鬼飘来荡去,专门勾引你这样的年轻弟子,然后掏心挖肺地吃掉……”
饶是玉泱胆大,在这种环境下听到这些话,还是忍不住心里有点发毛,一摸佩剑也没带在身上,便更是觉得头皮发麻,只得强作镇定道:“别胡说八道!”
少恭低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寻了个视野开阔的空地并排坐了,抬头看了半天。
“喂,”玉泱捅捅旁边仿佛快要睡着的人,“你说要看流星,流星呢?”
“唔……”少恭揉了把眼睛,“书上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会有,只说是夏天夜里,大、大概也不是每天都有吧。”
玉泱深深地有种被人骗了的感觉,敢情只是来碰个运气。
“既然没有,那便回去。”玉泱说着便要起身。
“好玉泱,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来了,”少恭扯住他衣角,攥在手里晃了晃,“你就不想看看吗,像桃子那么大的流星呀,跟下雨一样从天上落下来。”
玉泱被他说得也有几分心动,嘴上虽仍道“真要像桃子那么大的星星砸下来,第一个就砸在你头上”,人却又坐了回去,不,干脆躺到了地上。
少恭看了他一眼,指指天上的月亮,道:“玉泱你说,如果星星像桃子那么大,月亮是不是就比月饼大得多大得多啦?”
玉泱腹诽了一句“傻气”,懒得搭理他。
只听少恭过了一会儿又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玉泱脸上一热,小声斥道:“你又在胡说什么?”
“啊?我是想起了这首陵越教我的诗,他说,这首诗说的是一个女子思念远方的良人,因为思念,所以想要像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样,夜夜相伴在一起。”
玉泱有些错愕,在他的概念里,师尊总是严厉肃然的,那样的端方稳重,怎么也不像会教孩子相思之句的样子。
“这当真是师尊教你的么?”
少恭不知他心中所想,奇道:“不然呢?有一回,大家都在笑戒律长老门下的肇清喜欢凝丹长老门下的芙华,我跟陵越说了这事,我说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芙华是很讨人喜欢呀。陵越就说,他们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跟我说的喜欢不一样。我于是就问什么叫男女之情,陵越便讲了几首诗给我听,说等我长大了,能体会到诗里的相思之意时,自然就明白了。”
玉泱直起身子来,打趣道:“那你如今可明白了?”
少恭摇摇头:“后来肇清不是被戒律长老罚了么,芙华也不理睬他,可见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乐趣?还不如看星星和月亮流光相皎洁呢。”
“孩子气。”
玉泱冷哼了一声。
少恭有些不服气:“你难道便很懂么?”
玉泱垂眸下去,他虽未曾体会过那些诗里刻骨铭心的相思,但在他还是个农家少年时,也曾青涩地喜欢过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只是那个女孩子后来便同其他人一样,惧怕他眉心的那颗朱砂痣,认定他是个怪物,甚至在小圆死后要赶他出村子。
这已是快十年前的往事,若非此时提起,其实早已丢在了记忆的深处。当时年纪尚小,倒也未能算作真正的喜欢,只是如今想起来被人背叛疏离的那种滋味,仍是觉得很不好受。也正是因为这些痛苦的童年经历,当初才进天墉城之时,内心几乎对师尊和芙蕖师叔之外的所有人闭上。尤其是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少恭,那副懵懂天真的样子格外地惹他生厌。
谁知道这种不谙世事的外表下到底藏了些什么?
然而少恭却不知从何处打听来他的生辰,在他进天墉城后的第一个生辰当天弄了长寿面来给他。七岁的孩子巴巴地端着面过来,带着几分期盼、几分讨好地看着他。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打父母过世后,这世上再没有人把这天当一个节日般给他庆祝,而他忙于照顾妹妹,甚至自己都忘了,往往在生辰过去几个月后才猛地想起,哦,又大了一岁了。
那时他冷着脸不肯受少恭的好意,少恭便不客气地把面上卧着的那条鸡腿给吃掉了,满嘴的油光发亮。
玉泱想着这些往事,一时便没有答少恭的问话。过了许久方听得少恭迷迷糊糊地道了声:“好困啊……”
玉泱回过神来,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过来靠着,道:“困便睡吧。”
少恭不甘心地瞅瞅天,终是抵不住耷拉下来的眼皮,靠到玉泱肩上,不忘嘱咐道:“那你看到流星来了,可一定要记得叫醒我。”
那夜流星雨最终也没有出现,只有一颗寥落的星子,飞速地划过了河汉,玉泱还没来得及叫醒少恭,便已经落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也不知今夜会不会再看到流星。
然而白天从他剑上飞速跌落的那人,岂非正如流星一样?
“愿我如星……君如月。”呵。也不知道将来谁能忍受他,甘愿去做他的“月”。
玉泱便在这星月皎洁中泛起困意,渐渐睡去。
对于少年人来说,一个月的时光漫长得好像一辈子。
这一月中,玉泱除了送饭菜的弟子,再没见过旁人,倒是少恭拿来的两只蟋蟀,不知疲惫地日夜歌唱陪伴。
除了练剑修气,也再没干过别的事。
一个月心无旁骛,从思过崖出来的时候,他的剑术和修为都已大为精进。说来,大概还应该感谢少恭。
不过,这么久都没见着黏人的小家伙,竟然有些不大适应。
玉泱提起竹笼就向少恭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又不免自己唾自己一口,这算什么,明明嫌他烦人,却还要上赶着去给人家烦么?
玉泱在原地踟蹰了半天,终是觉得此前置他于险地,总归是欠他一个道歉。
少恭房外果然布着陵越施下的结界,外人可以进去,他自己却出不来。
玉泱敲敲门,没有人吭声,一推门发现门没栓,便直接走了进去。
“你看,一个字都没默错,是不是该奖励我?”
“那便奖励今日放你出去,如何?”
“不成不成,你耍赖!本来今日开始就不再禁足了嘛,这算哪门子奖励?”
屋子里除了少恭之外另有一人,少恭坐在他膝上,搂着他脖子嬉笑着撒娇。那人本要继续说话,听见玉泱进来的动静,便扭头看过来。
“玉泱!”
“玉泱?”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玉泱单膝跪下去,道:“弟子,拜见师尊。”
TBC
好尴尬的修罗场呀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大纲是想从玉泱入门开始按时间顺序写他跟少恭一起长大,后来觉得不好,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整整两章嵌套回忆杀,感觉跟在写程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