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恭】春日宴(续)(一)已完结

  #楔子#(摘自《春日宴》)

  娲皇予他的最后一分仁慈,乃是令他归于混沌,补全魂魄,然后重生。 

  就这样,陵越身边多了一个奶娃娃。所谓重生,便是再世为人,前尘种种隔川抛,宛如一张白纸。如此,便也无需再冠以从前之姓,只以“少恭”二字称呼他。

  陵越的愿望很简单,希望他这一世能够快快活活、安安稳稳地做一回寻常人。而那个“欧阳先生”,便让他就此尘封在所有人的记忆中,等那时间的罅隙也燃成灰烬时,这个名字也终会湮灭在这天地之间。

  于是便将他当做寻常孩童养在了身边,也不教他修道练剑,只是由着他自在地成长,像天墉城里那些恣意骄傲的红梅,在寒冬中一树树盛放得肆无忌惮。 

  陵越让他对自己直呼其名,他便脆生生地喊:“陵越!”口齿间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少恭稍大些时,时常与玉泱在一起玩耍嬉闹。他听见玉泱称陵越为“师尊”,便有些不大高兴,气鼓鼓地问为什么陵越不能做他的师父。

  为什么?

  陵越未想有此一问,心下忍不住一颤,犹豫了片刻方淡淡说来——“因为我不要少恭做我的弟子。”

  少恭不疑有他,只当他是在随口敷衍,忿忿挣开陵越的怀抱,一赌气跑远了。

  芙蕖正立在一旁,柳眉轻蹙。

  “掌门师兄到底是希望他想起前事还是彻底忘却呢?”

  那孩子挣脱得匆忙,将身上系着的一枚玉坠落在地上。陵越拾起来,只见玉坠中光彩流动,神秘莫测。

  只要轻声念动咒语,那玉坠里的东西便会飞出来,然后那个“欧阳先生”就会回来,连同他与陵越的相遇,他与陵越的分离,也连同他过去几千年的漂泊和辗转。

  陵越合拢掌心,掩住玉坠的流光,答道:“自是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才好。”

  “那……倘若他只当师兄是长辈,将来有了心悦之人,师兄该当如何?”

  若是如此,那便——

  陵越着实不知道。

  就这么偶尔磕磕碰碰着,少恭渐渐长大,如同别的普通孩子,总体还算得上是平平安安。


  #正文#

  十来岁的男孩子可以讨厌到什么程度呢?

  刚过了懵懂的年纪,却又还未及成熟,夹在这当中,半尴不尬的,又是淘气又是无知,最是惹人厌烦。

  就如从前村子里欺负他和妹妹小圆的孩子们一样,高声尖叫着“怪物!”拿石子扔他们,看到他们逃窜便放声大笑。所谓天真的童稚,只是暴露了恶的本性罢了,当他们再长大一些,便开始学会将那些恶劣收敛到温和的皮囊下,好好地藏着,伺机再一股脑儿释放出来。

  然而被一直过分呵护着成长的少恭不是。好像时间只是拔高了他的个子,却并没有在他的性格脾气上留下任何烙印。

  一年一年过去,仍旧是那么软软糯糯的,仍旧会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喊:“玉泱,你等等我!”

  玉泱每每听到,都忍不住加快多走两步,想把他远远甩开。却最终还是会停下来,听到踢踢踏踏一路小跑的脚步声靠近了,才会继续往前走。  

  在玉泱入门之前,少恭唯一的乐趣就是坐在陵越膝头听他讲故事。

  但是陵越不太会讲故事,总是拿一些礼义仁孝的典故说给他听,往往说着说着,这四五岁的孩子便靠到他怀里睡着了,睡梦里露出甜甜的微笑来。

  有时候梦里皱着小眉毛哭了,陵越便不免有些心惊,一问,“大灰狼要吃我……”,这才放下心来,知道再不是从前那个梦魇缠身的欧阳先生。

  除了讲故事,陵越哄孩子的手段则十分有限,而天墉城里也没有和少恭一般大的孩子可以陪他玩,便是有,谁又敢时时接近临天阁来玩耍呢。

  所以后来当玉泱被陵越收为亲传弟子以后,少恭的世界里凭空多出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恨不能十二个时辰缠着他。

  玉泱少年老成,比少恭又稍长几岁,便不是很喜欢被这么个小尾巴缠着,何况他与少恭这个大闲人不同,做了掌门的弟子,自然有大把的事要做。

  玉泱不太明白这个孩子之于自己师尊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既不是子嗣,也并非弟子,只知道师尊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心里却宠爱极了他。

  所以,即便心里百般嫌弃,也不可能真的对他不理不睬,顶多私下里没几分好脸色罢了。

  但最恼的还不是少恭总缠他,而是有不服他做了陵越亲传的其他年轻弟子看到他便取笑:“玉泱,你那个小跟屁虫呢?”

  玉泱便越发对他不耐。

  少恭却也不在乎,反正看玉泱做什么他都觉得有趣。

  比如玉泱练剑,就不像陵越那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磕磕绊绊的,琢磨来琢磨去,一开始甚至连剑花都挽不好。少恭觉得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特别好玩,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看着他发笑。

  玉泱被他笑得烦躁,狠狠把剑掷出去,堪堪钉在不远处的石缝里。

  少恭跑过去,使出浑身的劲儿才把剑拔出来,又跑到玉泱跟前,笑着把剑递给他:“给!”

  玉泱拿过剑来,在两人之间的地上用力划了一道,凶他:“你走开!”

  “哦。”

  “不许看我练剑!”

  “哦……”

  可是过两天,他又来了,躲在树后面小心翼翼地张望,以为玉泱看不到。

  玉泱没好气,剑风削下几片花叶,道:“鬼鬼祟祟作什么,出来。”

  他便背着手走出来,笑道:“玉泱你进步很快呀!”

  玉泱心道,废话,你不来烦我,我当然进步得快。于是便冷哼了一声不理他。

  少恭正要再靠近他一些,一柄剑直直伸到眼前,唬了他一跳。只见那剑锋一转,却去了头顶挑了点东西下来。

  玉泱收了剑,往剑尖吹了口气,那东西便飘落到地上,少恭仔细一看,原来是瓣六出花。

  少恭摸摸自己发顶,问:“还有吗?”

  玉泱瞥了他一眼,道:“傻子。”说完便背过身自去练才学的那套太虚剑。

  只听那个恼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刚才你练错了,‘凤歌青天’那式后面是‘玉水明沙’,不是‘织梦行云’。”

  玉泱脸上不由一红,道:“要你教么?”

  少恭又道:“若接‘织梦行云’虽也使得,对敌时却不免空门大开,死穴尽出,对己十分不利。”

  玉泱仔细一想,心中一惊,险些冒出冷汗来,他说的果然半点没错。可是这话自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口中说来,又实在令人生奇。

  “你如何知晓这些?”

  “书里看的啊!”少恭歪头想了想,掰着手指一数,道,“算来剑阁里的那些剑谱,我已看了十之有八。”

  玉泱心中又是一惊,问:“你看剑谱作什么?”

  少恭扁扁嘴,有些不高兴般道:“我无聊嘛。”

  他的残魂虽被女娲重新牵引至新的身体上,却再也不能聚灵运气,便无法同天墉城其他弟子那般使剑学法术,从小就为这个老大的不乐意。陵越无法同他解释,只得让他到剑阁中看各派武学典籍玩。他记性极好,看一两次,便尽数记在心里,只是没有用武之地。

  紧接着他又抬起头看向玉泱,语气里带了几分期许道:“要不要我背剑谱给你听?!”

  玉泱忙喝道:“胡闹!剑阁里的都是本派不传之秘,如何能随意说与他人?”

  少恭鼓着腮帮子,道:“不听就不听,凶什么?何况,你不是陵越的徒弟吗,也不算他人啊。”

  玉泱摇摇头:“待时机到了,师尊自会教我,在此之前,我岂可偷师?”

  少恭白他一眼,道:“随便你!我不要看你练剑了,再练错我也不管了。”说着便甩着小袖子往后山跑去。

  玉泱等他跑远,方重新练起太虚剑来。直到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才收了剑,决定去后山看看那孩子回去没有。

  天墉城后山空地上有一片梅林,常年花意盎然,少恭经常拉着别人陪他来这里玩捉迷藏。

  果然在一树红白交错的花间看到了那个穿着黄色小衫的身影,猫着身子扑来扑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玉泱,嘘——来帮我抓住这只蝴蝶!”

  原来他满心都在扑蝴蝶上,已然忘了刚被玉泱凶过的事。

  他额前的碎发沾在一头薄汗上,在夕阳中闪着金光。玉泱过去拽住他,道:“别玩了,赶紧回去,再晚师尊会担心。”

  那停在树干上的蓝色蝴蝶被他惊扰,拍拍翅膀飞走了。少恭见蝴蝶跑了,很不满地试图甩开他的手。

  “你赔我蝴蝶!”

  玉泱冷哼道:“你是女孩子吗,还抓蝴蝶玩?幼稚。”

  “不管,我不回去,好不容易快抓住它了。”

  “走了!”

  少恭被他不由分说拖回去,伤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小孩子是没有隔夜仇的,第二天少恭便妥妥将这件事抛诸于脑后,依旧去找玉泱玩,没想到扑了个空,只好在临天阁无聊地看陵越处理了一天琐事。

  然而当晚回房的时候,却在门前发现了一只竹笼,里面停着三只又大又精神的彩蝶。

  

  而现在,这只竹笼里装着一对蟋蟀,在思过崖的月光下时断时续地叫着。

  玉泱盯着竹笼,满脑子都是白天的事情。

  他和其他几个玉字辈弟子才学了御剑飞行,总在天墉城里上上下下地飞来飞去,少恭看得眼馋,就央他带他一起御剑而飞。

  玉泱原不该答应他,却架不住他拿出小孩子脾气来撒娇撒痴,同时也有些少年意气作祟,便叫他抱紧了自己的腰,念起口诀御剑腾空而起。

  没想到少恭还是松了手,一个摇晃便从剑上失足跌了下去。

  玉泱一时慌了神,差点自己也一同摔下去,却见剑光一闪,一个身影在空中稳稳接住了少恭。

  少恭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觉得好玩得紧,在那人怀里乐得咯咯笑。

  玉泱看过去,那人剑眉紧蹙,面若严霜,正是陵越。

  结果便是少恭被罚禁足,而玉泱则被罚去思返谷面壁,皆是一月之限。

  少恭在禁足令生效前偷偷溜去思返谷,手里提着个竹笼,道:“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意思,捉了蛐蛐儿,让他们打架给你看!”

  玉泱看着他的脸,禁不住地出神,要是今天师尊没有出现……

  万一他就这么摔到了地上……

  玉泱背脊发凉,愣着半天也没有伸手去接。若是自己再强大一些,便绝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个竹笼——”

  少恭以为他是问竹笼从何而来,便道:“这笼子好像还是几年前在房门前捡的,嘻,我看编得挺好就留着啦,对了,当时里面好像还有几只蝴蝶呢。”

  玉泱回过神来,看了眼笼子里的蟋蟀,低声道了句:“傻子。”


  “小傻子。”

  玉泱在月光下抬起头,望向远处亮着灯的弟子房。少恭早已走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也都不会再来烦他。

  那个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的人,这回总算不会在他耳边叽叽呱呱聒噪个不停,也不会抽抽搭搭作出要哭的样子逼着他陪他这个那个。

  倒也落了个耳根清净。

  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整天活蹦乱跳的人,被禁足上三十天,又该郁闷到哪里去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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